由低做起

新 開 的 酒 店 聘 請 服 務 員 四 名 ， 全 是 大 學 畢 業 生 。 另 有 一 位 如 校 花 ， 在 酒 店 門 外 替 客 人 開 車 門 ， 每 天 站 立 九 小 時 ， 大 學 畢 業 ， 她 說 很 喜 歡 這 份 工 作 ， 因 為 可 以 「 由 低 做 起 ， 打 好 根 基 」 。

不 錯 ， 吃 得 苦 中 苦 ， 確 是 一 項 美 德 。 然 而 話 又 說 回 來 ， 念 完 工 管 、 美 術 史 、 英 國 文 學 ， 畢 業 之 後 做 服 務 員 ， 那 麼 讀 大 學 來 做 甚 麼 ？

讀 完 大 學 ， 進 社 會 工 作 ， 由 低 做 起 ， 一 點 不 是 問 題 。 香 港 女 作 家 林 燕 妮 在 柏 克 萊 畢 業 ， 自 由 黨 的 周 梁 淑 怡 讀 完 倫 敦 皇 家 戲 劇 學 院 ， 回 到 香 港 ， 由 低 做 起 ， 在 電 視 台 先 擔 任 天 氣 女 郎 。

由 低 做 起 ， 是 這 個 意 思 。 林 女 士 和 周 太 太 ， 畢 業 後 由 低 做 起 ， 沒 有 到 士 多 去 搬 運 汽 水 ， 也 不 必 到 雜 貨 店 去 托 大 米 ， 因 為 這 些 工 作 ， 雖 然 也 能 磨 練 意 志 ， 由 大 學 生 來 做 ， 在 一 個 正 常 的 社 會 ， 是 人 力 資 源 的 浪 費 。

在 廚 房 當 洗 碗 工 、 在 酒 館 做 侍 應 ， 在 會 考 完 畢 和 大 學 放 暑 假 的 時 候 做 好 了 。 賺 點 零 用 錢 ， 客 人 嘲 罵 幾 句 ， 醉 酒 鬼 迎 面 打 一 拳 ， 體 會 世 間 的 辛 酸 ， 人 生 的 荒 涼 。 然 而 這 一 切 是 中 途 站 ： 佐 敦 、 油 麻 地 、 旺 角 ， 浮 塵 過 眼 ， 目 的 地 是 經 九 龍 塘 轉 車 後 的 羅 湖 。

雖 然 羅 湖 離 開 北 京 ， 還 有 兩 千 公 里 ， 但 想 去 北 京 ， 羅 湖 才 是 起 點 。 大 學 畢 業 了 ， 認 清 自 己 的 立 足 點 在 哪 。 在 羅 湖 交 出 證 件 ， 整 頓 行 李 ， 從 這 起 步 ， 羅 湖 跟 油 麻 地 不 同 是 不 是 。

然 而 畢 業 之 後 當 開 門 的 侍 應 ， 無 論 多 麼 短 暫 ， 隱 隱 有 一 點 不 妥 。 不 錯 ， 開 車 門 ， 說 一 聲 早 安 ， 彬 彬 有 禮 ， 是 品 格 的 根 基 ， 但 這 個 根 基 要 到 大 學 畢 業 後 才 學 習 怎 樣 打 好 ， 是 不 是 太 遲 呢 ？ 大 學 畢 業 生 ， 「 由 低 做 起 ， 打 好 根 基 ， 迎 接 挑 戰 」 ， 當 一 個 開 車 門 的 女 侍 應 ， 以 為 這 是 品 格 的 磨 練 ， 是 一 種 似 是 而 非 的 Fuzzy Logic 。 你 相 信 了 ， 酒 店 的 老 闆 和 改 善 經 濟 無 能 的 政 府 最 喜 歡 。

因 為 大 學 學 位 多 而 濫 ， 因 為 許 多 大 老 闆 還 是 留 戀 消 費 泡 沫 ， 沒 有 改 投 資 高 科 技 ， 還 是 相 信 旅 遊 、 飲 食 、 消 費 是 這 個 城 市 的 泡 沫 基 礎 ， 因 為 玩 這 些 行 業 對 他 最 容 易 。 一 個 大 學 生 化 系 的 理 學 士 畢 業 了 ， 從 低 做 起 ， 應 該 是 到 實 驗 室 去 當 一 個 助 理 ， 而 不 是 去 開 計 程 車 。 而 那 些 人 卻 說 ： 美 國 也 是 這 樣 的 ， 街 上 的 的 士 司 機 許 多 是 博 士 。 如 果 你 那 麼 崇 美 ， Well ， 我 沒 有 異 議 。 但 是 這 個 世 界 ， 許 多 「 搵 老 襯 」 的 事 情 都 用 一 層 「 哲 理 」 來 包 裝 ， 例 如 這 句 話 ， 叫 做 由 低 做 起 。

陶傑